3月17日

尸体的眼睛突然睁开,眼白膨胀突起,瞳孔扭曲着,闪过铁索的影子,钢铁的缝隙流出血来,一瞬又绞紧了,隐隐的腥红。太阳红艳艳的,他仿佛在荡秋千,很高很高,黄色绿色的地平线上可以看到龙卷风咆哮的音波,快生锈的铁和木头摩擦发出尖利的嘶鸣,沾满尘土的鞋尖踢脏行人的西装,咒骂声像痰一样吐在他的头发上。空气中厚厚地填着尼古丁,墙上黑红相间的禁烟标识被熏得发黄,边角脆脆地卷起来,他突然喘不过气,肺像吱嘎作响的旧风箱,肌肉和隔膜的交谈如此生涩,他大口吸入混浊的空气,浓稠的白烟灌进喉管,表情极度痛苦,仿佛在吞食熔化的铅块。他本来微俯下身去瞻仰遗容,现在却脱力地一头栽倒在惠施的遗体上,胸前的白花挤压得变形,鼻腔中又灌进福尔马林,脸颊处坚硬冰凉而失弹性,像枕着黝黑的铁轨,暗黄的枯草刺痛神经,蒸汽机车的吼叫渐渐近了,又是一阵滚烫的白烟,天也是白茫茫的,死白死白。他忽然感到胸腔一沉,紧接着几声脆响,好像吻过枕木的轮子正碾过他的肋骨,几十吨重的花纹印进右心房。他再没什么力气,缓慢地贴着停尸台滑下来,跪在地上,蜷缩成小小一团。水银沿毛细血管缓慢向心脏汇集,冰冷的黑吸干他的血肉,他用力攥紧拳头又松开,然后狠掐自己的脖子,显得很滑稽,指甲缝中满是皮屑,颈上横亘几道嫩粉色的伤痕和一条惊心动魄的紫脉。有人冲上来半扶半抱地把他带走,他一定又被按上什么急症,酒,蒙娜丽莎,红移,时间线,血糊糊的视网膜上炸开明黄粉绿的烟花。救护车耀武扬威地鸣笛,红蓝光闪闪烁烁,但他什么都用不上。他一出门,就恢复清明。他无力地摆摆手,靠坐在长椅上,呼出甜腻的热气,原先麻木的伤口开始自燃。他本色出演了一场好戏,惠施的好学生悲伤过度竟失态至此,虽然他从来不是个安分的后辈,大张旗鼓地提出反对意见像轻浮的姑娘炫耀满手翡翠和猫眼石,在践踏仰望的快感里寻求平等的尊严。他反叛、忤逆、爱虚荣、在大庭广众下给惠施难堪,他毫不犹豫地去做,那时他还可以回头。他也没有感觉悲伤,只是如释重负。再没有谁能承受他的爱和残忍,从此他看谁,都像孕育悲剧的胚胎。几米外就是自动贩卖机,他恢复一些体力,缓缓走过去,他渴得要命,每个细胞都被插入颅骨的巨泵抽干了汁液。他颤抖着按下几个键,捏着一个硬币往投币口塞,在滚进自动贩卖机时没拿稳,溜到机器底下,和同伴发出不怀好意的碰撞声。他便又把手伸进口袋里,丝绸的触感也让手指隐隐作痛。终于一听可乐滚落在付货口,他猛地拉开拉环,焦糖色液体漫出腥臭的赤潮。廉价的快乐腐蚀着喉管,冲进他的胃里,种下一片燃烧的森林,他几欲呕吐,却强撑着把可乐饮尽了,泡沫流到喉结和西装上,你就是个二流货色。他对自己说。他仍保持着仰头的姿势,西装穿小了,很不合身,抬起手来不免受些牵制。这是他十几岁时家人为他订的。他学不会稷下弥漫的绅士派头,出席过很多葬礼,却只为惠施打上领带。柔软的丝绸绕过他的手指,他想,惠施到底与旁人不同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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